263期 總編隨筆

李建良　

現代人的精神問題

去年6月，彰化默園爆發私行拘禁凌虐致死疑案。經過偵查、起訴、審理，今年12月，彰化地院作出判決，日月明功教主被重判13年，其餘共犯刑期4年不等，包括死者的親生母親。一宗事件兩樣情！

社會事件可以反映出不同的觀念差異，不管是嫉惡如仇的應報直覺，還是感同身受的哀矜反思，法官在判決書中提到「平庸的邪惡」、「從眾心理」等等說法，可以有多種解讀與思考空間，比如說，現代人的精神問題。

問題的問題首先是，如何詮釋「現代人」？出生於百年前的「古人」──瑞士心理學大師容格（Carl Gustav Jung, 1875-1961），對現代人這個迷樣的概念，提出了分析與校正，或許可以給新世紀的新鮮人一些啟示。

容格是「集體潛意識」觀念的創始者，身為臨床實踐的專業醫師，儘管飽受「友善納粹」的批評，依然堅持「有醫無類」的精神，只論問題，不計立場。1928年，榮格發表了「現代人的精神問題」（Das Seelenproblem des modernen Menschen）一文，1931年修改成「當代的精神問題」（Seelenprobleme der Gegenwart），再於1933年由Cary F. Baynes譯成英文The Spiritual Problem of Modern Man，與其他著作輯成《尋找靈魂的現代人》（Modern Man in Search of a Soul）一書問世，直到現在，仍然是摩登人索解精神問題的一把鑰匙。

文章中，容格以什麼是「現代人」破題，大意是：所謂的現代人，是那些具有當下意識的人，他們站在山的巔峰，或世界的邊緣，茫茫未來，橫垣在前，頭頂蒼穹，俯視群倫。現代人，寥若星辰，注定孤獨（solitary）。他們每向前一步，就更遠離那種被歷史迷霧湮沒的無意識命運。在時人眼中，如此的現代人平庸無奇（banality）。反倒是跳過各種發展階段，猛然以現代人之姿出現的偽現代人（the pseudo-moderns），比較容易獲得青睞，究其本質，不過是無根之人、無恥的賭徒。真正的現代人是「非歷史性」的（unhistorical），深知自己是傳統的產物，卻又想要背叛傳統，超越過去，因此必須透過不斷的創造，彌補與傳統的決裂。「今天」站在「昨天」與「明天」之間，構成了聯結過去與將來的鏈條，除此之外，別無意義。……真正的現代人有理由謙卑，因為，今天的創造將被明天超越……。

的確，創新是延續生命的基素，但不知道歷史發展的脈絡與軌跡，不可能是現代的創造者，也不會是未來的開路先鋒，反而會不自覺地站在自以為新的立場上挑戰誤以為舊的傳統，顛倒新舊，帶領眾人走上回頭路而不自知。現代人必須為自己積澱出堅實豐厚的伸展平台，同時也要為自己留出一片虛無的揮灑境地，如同容格詮釋的現代人，站在時代的前沿，茫然無知，卻不徬徨，不會因底氣不足而步伐踉蹌，但也不會被書袋所累而舉步維艱。

容格用昨天與明天來破譯現代，談到現代人的精神問題，則用白天與夜晚來做比況。他說：精神問題是一種難以洞悉的事情，最是隱密又脆弱，一如只在黑夜開放的花朵。日光下一切清晰可辨，但夜晚長如白天。夜裡的夢魘會影響人們的白天生活，對許多人來說，白天同樣是可怕的噩夢，以至當他們清醒的時候，就已經渴望夜晚的來臨。

人是群居的動物，不管是與社會格格不入，還是和群體水乳交融，都要避免掉進心理陷阱，設法擺脫從眾魅誘，在差異與多元中尋求精神的平衡。